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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初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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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氏那裏半封了爐子焐著水,也取了自己的針線笸籮走了過來,見靈素一針一線速度極快,針腳還勻凈,奇道:“你這丫頭方才都是哄人的吧?這不是縫的挺好?”

靈素咧嘴一笑:“這不是看你們這麽幹的嘛,要給我一堆東西,我可不知道要怎麽弄。”

四個人便坐在後門口,就著天光做起活來。一會兒方有貴從前頭過來,喊道:“爹說今兒要泡泡腳,你們多備些熱水!”牛氏趕緊答應了一聲,方有貴見靈素還在,便道,“今兒不是成親嗎?怎麽跑這兒幹活來了。”

牛氏先瞪眼:“怎麽著,不想換你那鞋了?!”

方有貴哈哈一笑:“我的鞋還得你做了才合腳。”

牛氏哼一聲,不理他了,方有貴便又顧自往前頭去了。

這裏楊氏對靈素道:“你也去吧,今兒是你同伯豐的大喜日子,倒讓你跟我們幹活到半夜不成?快去快去。”

靈素聞言便將納了一半的鞋底放下了,又道:“那我先過去了。對了,嫂子,那一會兒我用熱水也到這竈裏來倒?”

楊氏一楞:“啊?啊,啊,是吧,成啊。”

靈素點點頭就去了。

她一走,這裏幾個往外頭看了看,長出了口氣道:“這都叫什麽事兒!”

馬氏先說楊氏:“大嫂,你哪兒弄來這人?混不吝不說,還是個二楞子,往後日子有得受了!”

楊氏道:“我這不是沒法子嘛。前兒那殺豬劉不知聽哪個王八羔子說的,說讀書人有出息,往後好處大了去了,能免好幾百畝的稅,還能呼奴喚婢稱老爺,娶了的媳婦就是太太夫人了。他就把主意打到咱們家來了!後來都讓他兄弟問到翁爹跟前來了。若再不給那小子娶一房,等那殺豬劉定了心要嫁閨女進來,那可是想推都難了。”

馬氏聽了直咬牙:“不積陰德殺千刀的,竟想好事了,還夫人太太呢!”

楊氏道:“他做白日夢是他的事,可要真把他女兒娶了進來……只怕咱們就該搬回從前的老宅裏去了!”

她們如今住的這個原是方忠家的宅子,還是方忠老妻去世後,方誠過來照料喪事,順便就攜妻帶子住了過來。後來方赟娶了王氏,兒子都七八歲了,才把已經在家呆成老姑娘的柳氏娶了進門。

柳氏逢年過節便會讓人張羅在大宅正院祭拜方忠夫婦並方家祖先,王氏見了深恨,只她是二房娶的媳婦,要硬氣只好回老宅去祭拜。如此漸成習俗,雖平日裏方家都是住在大房的宅院裏的,等到祭祖的時候,卻要回村後另一邊的方家二房的老宅裏去焚香拜燭。

這會兒馬氏聽楊氏說要回到那個只三間房,還是土墻的宅子裏住去,心裏膈應得很,只要深究起來,這裏確實不是自家的院子,兩頭開不得口,只好不說話了。

牛氏卻道:“都說讀書人精明,伯豐那人性子又陰沈,不愛說話,平日裏都少從這頭走動的,想是看不上咱們目不識丁的莊稼人。若等他真的發達了,結交了什麽上官,到時候,嘿,不管娶的誰家女兒,恐怕咱們都落不著好。”

馬氏心裏煩悶,忙道:“這話怎麽能這麽說?翁爹既然兼祧兩房,自然兩房的家資都是歸了翁爹的,至於往後兩房分家要如何,自然也是翁爹說了算。旁人有什麽道理來指手畫腳的!”

牛氏笑道:“二嫂這話可不通了,那縣官老爺可不就是什麽都能管?到時候若有人告狀去,人家官老爺判了說都是誰的那就都是誰的,你要不肯走,三班衙役自會請你走的。你說他們管不管得?”

馬氏一皺眉:“你高興個什麽大勁兒?倒像是把老三過繼了似的。”

牛氏一聽這話就沈了臉:“是你說的話都不通,我才告訴你兩句的,你又亂攀咬個什麽,或者是二嫂你心裏一直這麽打算的吧!”

眼看兩人越吵越大聲,楊氏初時還幸災樂禍,見場面有些失控了,生怕招了男人們註意自己也落不著好,才出生制止道:“好了!認真想個主意才是正經。”

馬氏道:“我們能有什麽主意!若是婆婆還在就好了,唉!”

柳氏去世後,王氏一家獨大,幾次以挪屋子為由,漸漸將方伯豐擠去了那處偏院,正要使法子讓他讀不得書,卻不料自己下地看長工做活時被草叢裏伏著的一條“狗屎堆”給咬了。這狗屎堆又叫五步蛇,最毒沒有的,雖趕緊使人去找捕蛇人討了蛇藥來,到底來不及,死去的時候滿身青黑,慘不忍睹。

村裏還狠傳了一陣柳氏報仇的說法,因王氏被蛇咬的地方就在一片柳樹附近。若非這回意外,還真不知道方伯豐能不能熬到這會子。

這會兒聽馬氏又說起王氏來,牛氏就想起王氏去世時候的樣子,不禁背上寒毛直豎。楊氏卻道:“三個臭皮匠,還頂個諸葛亮呢。咱們好好合計合計,未必就沒有法子。”

馬氏道:“法子自然多得是,只怕翁爹還心疼幺兒,咱們混出主意,倒落不著好!”

牛氏笑道:“二嫂子真是閉著眼睛出的主意。翁爹若是要給他做主,能到今天這樣兒?且你看翁爹雖兼祧了大房,什麽時候在這宅子裏主持過祭禮?翁爹心裏,咱們一家子就是二房的,這可再清楚沒有的!”

楊氏聽了這話,細想來,果然是越想越對,心裏就又轉起主意來。

一時天色漸暗,手裏活計沒那麽趕,倒不用點燈費油的。幾人又出去招呼自家男人孩子,一通鬧哄哄的洗漱脫換,才都各自上床睡覺不提。

吹了燈,楊氏就同方有財道:“今兒可算了了樁大事。”、

方有財道:“我正想問你呢。那人你哪兒尋來的?一點嫁妝都沒有,就這麽亂七八糟地就進門了?”

楊氏哼一聲:“一樣換一樣,要問人家要嫁妝,人家就得先問咱們要聘禮。甭管到時候人家是把聘禮都給陪送來了,還是自家留下多半,總之都回不來咱們手裏了!如今這樣不好?就花了五十文都沒到,媳婦都娶進門了,有什麽不好!”

方有財道:“好,怎麽不好,我就說你怎麽尋著這麽不講究的人。”

楊氏道:“什麽講不講究,哪也得有那身份底子!這位,一聽我說有個落腳的地方,立時就答應要嫁了。我也當是胡亂玩笑的,這回你也看見了,都直接送上門來了!你忘了上兩年北邊鬧水災,多少只求給口飯吃都賣身做奴才去了。我看這位也差不離。長嫂如母,這事兒還得我操心,既碰上了,就趕緊了結了,我也算完了一件事。”

方有財道:“說來說去還是你有本事。上回你說殺豬劉那事兒,我還真有些驚心,如今可好了,也省得他再惦記我們家。”

楊氏就想起方才幾個女人在竈間說的事來,把幾人的擔心說了一回,又道:“我也想讓雄子、阿當他們讀書進學去,上回提了一次,翁爹也不說話。難道我們家的就只能種地,偏那頭就能讀書!”

方有財道:“讀書可不少花費,再說了,之前不是都送去過私塾了,白瞎了幾吊錢,哪個坐得住!要去就都得去,三家數數也好幾個,爹可不就得琢磨琢磨。還有三房那裏,上回就想送小妮子去讀女兒書,那可更花費大了,一年得五六兩銀子。”

楊氏嘆氣:“人家馬家屯的‘柴稞佬’,家裏兩百多畝良田,就呼奴喚婢,他老婆下地去看看,都有兩個丫頭給撐傘!咱們的地可比他家還多呢,怎麽就連個娃兒上學都不讓了。”

方有財嘿嘿笑道:“‘柴稞佬’還娶了兩個小老婆呢……唉喲,唉喲,你松手!唉喲,我就說說,我就說說他!你擰我幹啥!”

另外兩房,也一樣為今日這一場稀奇的“親事”說了大半夜的話。

倒是新房裏,這會兒悄無聲息的。

薛靈素謹記著“有樣學樣”四個字,洗漱了,等方伯豐繃著臉讓道:“你睡裏床?”的時候,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,便往靠墻一側盤腿坐了。看方伯豐上床後躺下了,她才知道原來這裏人晚上不是坐著打坐、也不是四處游蕩、更不練功,卻是這麽躺平了閉上眼睛睡覺的!

她實在還不是很清楚“睡覺”這回事,更別說更加含義深刻些的“睡覺”了。

方伯豐躺下了,卻渾身僵著。他獨自一個人生活了七八年了,從小時候的孤單害怕,到後來的習慣淡然,如今忽然身邊多了一個人,這床就擠了許多,連這屋子都擠了許多。好像是有些高興的,可又不太習慣,“往後我都不能一個人睡覺了?”又有點悵然若失似的。

靈素只覺得什麽都挺有意思的,她也學著樣子閉上眼睛,原本想著一會兒再起來研究研究到底要怎麽睡覺的事兒。可惜她如今的凡胎肉身,留不住許多外邊施與的靈力,加上這日早起之後她哥眼看著她“有了著落”,也沒有再給她輸過靈力,又跟著忙前忙後興奮了整一天,其實早該累了。閉上眼睛沒多久,她便睡著了。這可是幾千年來,她頭一回嘗著“睡著”的滋味。

方伯豐胡思亂想了半日,忽覺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,悄悄轉頭看去,清冷月光透窗進來,眼跟前就是一張睡顏。同她今日所有的言行一般,睡得極是認真專註心無旁騖。

方伯豐盯著靈素看了一會子,轉回臉去看著帳頂,“我成親了,我是有媳婦的人了。”這麽想著想著,竟也睡了過去。

明明兩個人都還有許多話想問想說的,只好等明天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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